钦袖

*收录于粮食向双人志《温带》。

*后期没有再出现小月月是稍许有些遗憾的事，基于此的补足幻想。

*海洋性气候的月中眠。

但凡人生在世，难免会对谁抱有过憧憬之心，难免会将谁视为自己的精神依靠。

所谓的偶像崇拜，有时令人沉迷失去自我、有时却会带给人能量和激情。

这位月轮公会的剑客也是如此。

不知是何时在街边看见荣耀的宣传视频，亦或是试着玩之后再看了看比赛，他被那个肆意狂纵战法的一杆矛尖吸引住了所有注意力，然后就此走上了绵长不绝的追星路。

他曾无数次观览对方在场上的威武表现、他曾千方百计拜托亲友试图索要签名、他曾学习模仿对方的风格战术。

他甚至无数次构想如果当他有一天有幸遇见那个人会说些什么。

首先是表达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敬仰和喜爱，然后是表示会继续支持他所有的比赛，最后委婉地索要签名，步骤简洁明了不惹人烦。

然而这个简洁明了的步骤，在他内心却是甚过黄少天般构思了数万字，又不得不进行酌情删减，到最后越删越多，长度已经突破天际。

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现在他感觉自己似乎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斜支一把伞，自朦胧风雨中缓缓行来。

他难以掩盖自己的激动之情，将百万字的构思都抛之脑后，张开嘴就是大吼道：

“——君莫笑无耻之徒，为了私吞隐藏Boss，故意不给全队治疗害死全队，大家小心！”

 

我靠哦——！

月中眠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坐而起。

他感到浑身发冷，不得不吞咽了一口唾液抱紧了被子。

 

要说月中眠有生以来心情最复杂的一天，那得数某个上午了。

开头是极其寻常无奇的，只是从床上清醒过来的他接了杯水，打开关注的电竞板块。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头条标题就让他心中警铃大作，瞬间一下子头脑清醒到能解开二阶微分方程的地步，联想着这几个月一直久而不散的风声，他的指尖已经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他猛地将那杯水灌入喉咙，甚至不顾溢出的水珠打湿了前襟，然后食指颤颤巍巍、又极其用力地戳进了那个标题。

那篇头条，就是被津津乐道很长时间的义斩炒作阴谋：

《众职业高手围攻君莫笑，跪求一战为哪般？？？》

此刻他本该心中有底，却一直抗拒接受但同时又想要相信的事实，终于被彻底捅破。

各家大神级选手的言论、自己曾见过神乎其神的技巧和技术、那独特的发言风格，都指向了笃定的一个答案——叶秋。

那个对自己来说本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名字。

这一天，月中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现世报。

那一整天，在月中眠的脑海中都一直循环着那句话：

“君莫笑无耻之徒，为了私吞隐藏Boss，故意不给全队治疗害死全队，大家小心。”

“君莫笑无耻之徒，为了私吞隐藏Boss，故意不给全队治疗害死全队，大家小心。”

就像是初遇那天被他洋洋洒洒刷了几百条的世界频道那样。

 

一想起这件事，月中眠就不由得怒而捶起了自己的头。

那天早上自己的每个动作和每个念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没事就拿出来跟幻灯片似的在脑内循环播放。

其实要说吧，君莫笑其实是叶秋这件事，总体来说他还是感到开心的。

毕竟和大神一起下过本，称兄道弟过，谁能有这种机遇啊！和自己的偶像在新区偶遇，这得是多低的概率啊，让自己给撞上了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虽然最开始有些尴尬的矛盾，但后面也和谐相处了那么久，在大神心中留下了印象。并且有机会得以近距离感受到了他那无可比拟的技术，以及即使被驱逐依旧从容自在的心性。

尽管少了几分距离感，月中眠对他的崇拜可是不减反增。但正因如此，最开始那场因自己的卑劣造成的不快，才让他如此难以释怀。

更有不嫌过分的，田七啊浅生离这些当时一起下本的伙伴，每次都还火上浇油地调侃起来：“你小子牛逼啊，居然敢向叶秋大神叫板？”

月中眠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啊。

他现在是迫切感受到“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句话，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做个肠镜。

这件事就变成在他心中一个化不掉的心结。

他只能时刻期待着什么时候与大神重逢，能好好道个歉，才能让自己能够放下这个心结。

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天公不作美了。

 

那天在挑战赛的庆功宴上，他看着自己前面的这几米敬酒的距离，那叫一个望眼欲穿、望穿秋水。

可惜还没反应过来呢，随着第一个人下来，大神居然就那么倒了！

顾不了那么多，月中眠慌乱一个飞跃健步就冲了上去，他觉得这大概是出生以来跑得最快的样子，然而最终迎接他的是叶修脑袋栽在靠枕中央的场景。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和一群人一起恶狠狠包围住了那下来的小子，月中眠尤其积极地揪住了他的脖子，他性子本来就冲，这人在他眼里这已经几乎是个嘉世间谍了，就和周围的人一起以凶恶的语气逼问道：“你往酒里放了什么？！”

对方也是一副就要哭的样子：“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啊！”

结果，还是陈老板一句澄清误会：“他……是不怎么能喝酒。”

老板你这话说得还真含蓄，这叫不怎么能喝酒吗……这就是被秒杀啊！

月中眠真的是要哭了，他端着酒杯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挑战赛赛程开始后，大神也不怎么下来公会了，想着好不容易逮着个面见的机会，没想到是败给了大神的酒量。

他只有闷着一口气，兀自把酒给一口灌了。

一杯一杯地似乎也是在纾解心中惆怅，醉醺醺靠在沙发上了，还不忘挥舞着手臂给魏琛的酒量下注：“十杯……我赌十杯！”

后来的事情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迷迷糊糊记得自己被同来的公会伙伴架回去时，摇摇晃晃中看见一块绚丽斑斓的光彩在眼前缓缓晕开，不知道是首都的霓虹还是别的什么。

几人的影子在彻夜欢庆的长夜中被路灯拉长，他试着勉强地移动重如千斤的腿点在水泥地上，在本该冰冷的地面却像是触到了沸水一般炽热，惊得他猛然抬腿打破了平衡，然后在一片惊呼中带着左右兄弟一同跌了下去。

四面朝天躺在地上时，他在百货商场顶楼的荧光屏中看见了荣耀的标志，缓缓张开的两枚金色翅膀和印象中那伞尖的光辉重叠在一起。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喘不过气，笑得腹部绞痛。

 

不知怎地，自从在那场酒宴上了解到职业选手不便喝酒后，月中眠自己也开始有意无意的抗拒喝酒。工作上的应酬能推则推，平时被狐朋狗友招呼也多半婉拒，有时候自己深夜打游戏啃着鸡腿想来点，从冰箱里拿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职业自律是有了，职业水准可没有。

那句没有出口的道歉依旧哽在喉里吞不下去，每每夜里想起来还会苦笑一番。

 

其实这事儿啊，本来是还有一次机会。不过那一次，是月中眠自己亲手放过了机会。

那是兴欣刚在联盟注册之后，陈老板更新了一遍设备，大手一挥招呼着兴欣公会元老一起去网吧参观，月中眠也在其列之中。

他订了凌晨三点的机票，兴致冲冲地赶了过来，一大早就来到了网吧门口，想着这次一定要跟大神好好交流沟通，最主要的是道歉！虽然以他对叶修的了解，对方大概早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不在意了，不过这个歉意不表达，他心里是老是堵着下不去了。

那天清晨H市的雾有点重，陈老板站在门口亲自迎接，高马尾扎得飒爽利落，她和月中眠有场边的点头之交，一看到就把胳膊挥起来了：“哟，小月月！”

“姐，能别这么叫吗？”月中眠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大神取的称呼，按从前的他来说必定是感到荣光万分的，但这个叫法……也忒破坏自己的酷哥儿气场了吧！苦心经营的剑客高手帅气形象，已经在大神的搅和下荡然无存，这还连最后的尊严也要打击啊。

陈果还颇为豪气地拍拍他的肩，坏心眼地说道：“是啊，咱们小月月可不是普通粉丝，那可是在新区一开始就跟君莫笑叫板的人，怎么样，现在想起来还能吹个十几年吧！”

月中眠已经要死要活地低下头了，这事儿陈老板又是咋知道的啊，是听田七他们说的，还是直接从大神那里……不会吧！

陈果看他这样子倒也心里舒坦，虽然这人是公会元老贡献无数了，但最开始那点事她还是替叶修记恨了一下的，说到这儿她还是不得不佩服一下那人，怎么就把这么个阴险的贱客给玩成小忠臣了呢。

她调侃了几句后倒也没有过分揪着不放，过会儿人齐了，她就带领大家走进网吧上楼了。首先常规地四处走了走，看了看设备啊楼道什么的，不仅月中眠，剩下的人也都兴致缺缺，谁来这儿是看一个普通网吧包厢的啊，那都是冲着偶像真人来的呗。

这种气氛之下，陈果也不由得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敏锐捕捉到了几人的心思，很快就领着大家去了重头戏的训练室，仅仅一瞬之间，刚刚双眼迷离的人迸发精光了，刚刚哈欠连篇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了，刚刚含胸驼背的人挺直腰杆了。

月中眠也一口气直提到肺部不放，双腿紧紧靠拢双目平视前方，脚步小心翼翼地放轻又严谨庄重，连小学升旗仪式的时候都没站得这么标准过。

迈进训练室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仅一瞬就倏然捕捉到了后排的人影。

训练室显得有几分昏暗和拥挤，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吆喝声穿插在其中，纷杂的背景音和暧昧的光线中，他的所有心神和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

叶修。

那过分好看的修长十指如精灵一般在键盘上飞舞跃动，略显苍白的面孔、有些凌乱的额发、嘴角叼着的烟……那是他梦中出现过的身影、千百次想要见到的身影；曾将他气到跳脚胸闷，但却不得不佩服到极点，随之心生向往崇拜和尊敬的身躯。

看起来显得有些单薄，但那眸中倒映的屏幕光彩掩盖了所有嘈杂，如惊雷一般划过心头，在水面上掀起重重涟漪波浪。

该如何形容此刻月中眠的心情好呢，他事后换了很多词，都觉得描述不出来那种激动。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那张面庞如同初升的朝阳般照亮了整片山头。

注意到的时候他的步伐已经乱了，大跨一步而出，以撕裂下颚的趋势猛地张嘴，腹部提上一大口气，细风沙沙划过声带，就要以全身之力叫出那个名字。

却是生生卡在中央。

叶修戴着耳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那有些发乌的双唇翕动着，说出的话语声音不大，却准确传给了几米外的月中眠：

“稳住。”

这句话自然不是说给他听的，不知道是说给屏幕里的哪些人，还是说给在训练室里的其他队员。但月中眠却停了下来，再一次仔细将目光扫过眼前的人。

他刚才在想这是自己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认真细致地看着什么，但现在他却发现这个人的目光比他更加认真。

他的眸光全部集中在了屏幕上，随着其中角色的跃动而闪烁着，仿佛在发着光一样。屏幕照亮了他的脸，平时在媒体上露面总显得懒散又没正行的那张脸，现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集中，不偏不倚，不带丝毫杂念地倾注在眼前的屏幕。

似是墨黑的夜幕中映着漫天璀璨星光。

然后他手下的动作快过疾风，键盘被敲击的声音杂乱无章，在月中眠耳中却像是绝妙的钢琴曲一般，他时而提速，时而悠缓，那声音带着呼吸感、那声音带着节奏感。

那眸中也燃烧着火，是无可比拟的炽热。

这火被萧风带起、冲向天际，在原野上熊熊燃烧着。

那里也有着发自内心的愉悦。

月中眠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无法打断那双手的绝妙演奏，他无法打断那双眸的全神贯注。

他站在那里，突然就失了音，只是呆呆地看着叶修的动作，同行的人似乎也一样停了声，只是一起安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这时候陈果向队员们喊起了说明：“公会的人来参观了！”

叶修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他摘下耳机从屏幕后面探了个头出来，视线淡淡扫过眼前几人，与月中眠对上视线那一刻，似乎多停了一秒，但也很快掠过去了，他笑着说：“这儿还不错吧？你们好好参观啊。”

然后他就收回了头戴上了耳机，让手中的角色继续奔驰在荣耀的战场。

他和偶像的会面就仅此而已了。

月中眠和其他几个人在那站了一会，还有人找苏沐橙等人要了签名，之后他们就在陈果的招呼下悄悄离开了。

 

参观完毕，陈果带着他们到附近小馆子请客吃饭，才终于宣布了本意。

如大家心中大概有预感的那样，陈老板说这下兴欣是正规联盟注册队伍了，也要加快正规化，因此公会部门的组建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大家都是为公会贡献无数的元老，早就达到职业公会工作人员的水平，就问大家愿不愿意正式成为兴欣的工作人员。

她也坦白道，现在战队刚起步，工资自然是开不起很高的，只是相应的对技术水平就要求不大，能干活就行，而且对工作场合不要求那么多，就算城市不同，只要能上线就行。

这话一出，剩下几个人都有些豫色，虽然他们对兴欣确实做了很多，但要把兴趣变成工作，也要赌上将来才行，这和一时间热心来了疯狂出力的兴趣情况不同，成为了职业玩家就要时时刻刻正经保持质量工作才行。

而且原来的工作是肯定要辞了，而这边将来的保障也不多，就算陈老板看起来诚意满满，大家也不能当场拍板，这事儿肯定要细细思过衡量利弊……个鬼嘞！

反面教材月中眠，只愣了个两三秒来消化信息量，然后第一个就拍桌子而起：“我干！”

这一下把陈果都给吓得后退一步，馆子里其他人也侧目而来，月中眠这才讪讪地坐下了，迟来的思考能力和理性开始回归。

他是想起了现在的工作一点不差，生活温饱没问题，父母也很满意，也足够体面在将来交到女朋友结婚，而这边的工作……有时候面对死板的亲戚不太好往外说，待遇也不怎么样，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刚才的那双眸眼却忽然出现在脑海，如同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淹没了所有谨慎考量。

那股火自那双眸间直烧到了他的心头。

他也憧憬着那种热爱，以及……将这种热爱融入自己的生活，长久不衰进行下去的恒心。

管他那么多呢——！他坚定地转头望向了陈老板，再次朗声说道：“我干。”

陈果笑了起来，豪气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好！”

 

“哎小月月，你看横幅印什么标语比较好？”第十赛季开始前，后援会的团长曾经找他商量，“再印兴欣必胜是不是有点单调，我们也想个有意思的呗。”

“你怎么也这么叫了！”月中眠一秒切入暴躁老哥模式。

在团长半道歉半调戏的要求下，他想了想，说道：“冠军之队，王者之师？”

团长愣了两秒，吼道：“卧槽你这也太拉仇恨了……不过我喜欢！”

这句原本微博上叶修半开玩笑用来拉拢方锐的话语，自然遭到了别家粉丝的围攻，不过兴欣粉丝自己倒是对这句叶氏风格的发言津津乐道，尽管也没当真，但口号总是要响亮嘛！团长跟后援会的其他人合计了一下，有些惴惴不安地拍案定棺了。

毕竟兴欣的后援会，怎么也要有点不要脸的勇气！

这个横幅自然是每每迎来隔壁席位嘘声片片，兴欣粉丝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习惯起来脸皮越变越厚，后来愈发嚣张，索性大张旗鼓举了起来，这句标语也变得倍受欢迎，此后的每场比赛都少不了这一句。谁也没想到真的会有冠军坐正了这句话，于是兴欣粉丝终于扬眉吐气，变得更加理直气壮，横幅SIZE都大了一整个号，到下个赛季已经变成固定宣传标语了，这是后话。

虽然本来是源自叶修，此后月中眠看到这句标语，也忍不住有一种骄傲感。

看啊，这是我选的标语！

看啊，这是我选的战队！！

兴欣——冠军之队，王者之师！

 

兴欣的发展就这么蒸蒸日上，然而月中眠到底是没有实现自己的小小心愿。

毕竟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戏剧性偶遇。战队的日程越来越忙，随着公会发展他们的事情也开始变多，还要奔赴各地看比赛，再怎么期待也没有迎来下一次机会。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予每个人实现心愿的次数也是有限的，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错过了的机会就已经不再来了。

不过他不怨，只因十区的那场相遇，已经足够让他余生都感谢上天的馈赠。

那时的他骄傲蛮横又无知，却因此才结下最单纯真挚的情谊。

月中眠始终以喜欢上兴欣、喜欢上叶修为傲。

他曾在全明星评选时熬夜疯狂为叶修拉票换票，他曾在战队银武需要升级时跟团通宵打稀有材料，他想尽办法曾混入三零一的粉丝团在三十七连胜达成的瞬间于敌阵中打出一炮纸花。

或许也只是粉丝和公会中平白无奇的一员，但他以自己仅有的方式见证了这场荣耀，他因此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和热爱，得以将一腔热血倾付。

第十赛季总决赛场上，轮回主场粉丝的声势浩大应援压力下，兴欣的应援声被一压再压。

那漫天的荧光棒之间，场馆上悬挂的彩灯似乎有些炫目，他在灯光直射之下一手和同伴一起扛起横走的纸牌标语，一手则猛力拉拽起竖铺的红幅，猛地张嘴拉扯脸部肌肉至疼痛程度，将腹腔之中的气流全部释放，扯着嗓子撕裂声带般地大吼了起来：

“兴欣、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