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袖

2018-4-5

细雨绵绵还在无休止洒落而下，公墓中两把黑伞交替轮转着。
一把在上，被苏沐橙靠肩举着。
一把在下，叶修蹲坐着抬烟头。
还有一把，不偏不倚靠在了墓碑上方，将整个墓碑笼罩。
“虽说你平时也天寒地冻风吹雨打的没办法，不过难得我们都来了还是帮你罩着一下吧，提前多准备了把伞，怎样，够体贴吧？”
墓碑静默无言。

雨不算特别大，倒是沉沉的乌云给墓地多添了几分阴郁气息，周围的其他人似乎有念叨着烧不成香了，叶修抬起头向后使了个眼色：“沐橙，行动！”
“好嘞！”苏沐橙也蹲在身来把伞递给叶修帮忙举着，从兜里刷刷掏出被塑料袋密封完好的吸水纸，俯身下去使劲将石板上积累的小水洼全部擦干。
前次准备的烧纸都因天气而失败告终，这次两人算是涨了经验，先把场地附近打扫完毕再说，好在今天挑的时间比较好，雨势已经被老天控制下去了，还有发挥准备的余地。
本来叶修还无厘头地提议用卫生巾来擦干，被苏沐橙怒斥着“我不要面子的啊！”科普了一大堆对待女性的正确礼仪姿态，就差没让对方下跪道歉了。
不过就算石板弄干了，天太潮湿了依旧点不起火，关于这种情况，叶修淡定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便携式的小火炉。
“沐秋啊沐秋，为了让你在那边过得富足点，我们可费心思了。”叶修用打火机点燃纸边后迅速扔入小火炉扣上盖子，顺手又再绕回来把自己嘴上的烟续上了，碎碎低语道，“烧香也想过办法，那是真不行了，就烧烟代替吧。”
“对了。”他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双手一合，从兜中很随意地掏出两枚戒指扔了过去，“第二个也到手了。”
戒指在地面上相互碰撞打了个滚，在风的作用下竟然朝着火炉而去，正打开盖子打算加纸的苏沐橙连忙放下手中工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双手快速合拢紧紧将戒指捂在了其中，抬头瞪了过去：“哎哎，注意点啊！”
“啊，不好。”叶修连忙讪讪地伸手从苏沐橙掌心抓了回来，“我是想着集齐四个再一起烧给你的，要是太早送过去了可不行。”
“你别到时候集齐了反而舍不得了。”苏沐橙翻了个白眼。
叶修愤然：“怎么会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最多抢几口他的贡品吃而已。”
苏沐橙无语地望天。
“咳咳，看见哥在第三赛季的骁勇战绩了吗？冠军势在必行啊！”叶修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老吴是说干完这票就走了，那还有点麻烦啊。”
“把嘉世说得跟犯罪团伙似的，搞得我都有危机感了。”苏沐橙悠悠叹气。
“不过同时也有大喜讯！”叶修抓过苏沐橙的肩搂紧，像是显摆一样勾起嘴角：
“沐橙啊，打算在夏季出道了，用你留下的沐雨橙风。”
虽然是早已决定的事情，每每听到叶修说出，苏沐橙的身体都会轻轻一震，她心中依然面临着对未来的恐惧，她将要攀登的是悬崖峭壁，那是无法折返的、无比艰险的路途。
“你会不会怪我让她也来走这条路，不过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跟你我的想法都无关。”叶修轻轻吐了一口烟，雨雾和缭绕上升的烟雾混合着，晕开了眼前的视野。
自己并没有哥哥那样的才能，她最清楚不过，但却要取代那个位置，站在叶修的身边去闯荡那个世界，这会不会其实是对哥哥的荣耀的折辱呢。
她依然无法断言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但是啊，但是啊……
一束阳光从层云之中悄然钻出，轻巧打在少女的面庞上，她捧着手中的鲜花束，按捺住身体的微颤，猛地扬起头，沾染了些许水珠的凌乱发丝在阳光的反射在散发着金光而煜煜生辉，双眸的眼角都挂着泪珠，红透了的鼻尖也抽动着，但她却高高扬起嘴角，眯起露处一小排洁白的牙齿，水雾弥漫的双眸中晕开暖色光辉，十分满足而惬意，又带着几分自信和骄傲地笑了起来：

“哥，你就在那边好好看着吧！”
看你最骄傲的妹妹，代替你去登上那荣耀之顶。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一叶之秋的身边理应站着沐雨橙风。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枪炮师与战斗法师才该是最默契的双核。
——她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沐雨橙风和一叶之秋一同夺下冠军。
她想要继续那个人的梦想、她想要成为叶修的助力、她想要成为与叶修并肩而立的人、她想要继承那个人的意志、她想要证明那个人的辉煌所在、她想要夺回本该属于那个人的荣耀……
千百种愿望交织在心中。
于是她拙劣地模仿了起来，即使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抵达不了那个人曾经所在的高度，她也依然拼尽全力地攀爬着，她也依旧燃烧生命而向上着。
她并不自信，甚至有些自卑，那唯一能利用的只有属于年轻人的狂气与豪言，让自己挺起胸膛恬不知耻地坚持着这样的梦，因为那从来不只是苏沐秋一个人的梦，而是曾经属于三个人的无比美好的梦。
哥哥，你的荣耀还没有结束。
只要我和叶修还在，你的荣耀就还会继续下去，你存在于我……我们的荣耀之中。
我们要一起攀登巅峰。
当然，事情并不可能这么顺利发展，软弱的她现在也无法像曾经所想的那样那么快就能收敛泪水，依然抑制不了情绪，再佯装平常样子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波动。
之后她一定会遭受难以想象的挫折、可能把现在的坚定心境都颠覆而放声大哭、可能痛苦不堪地想要离开这条路、可能画上难以想象长的时间都抵达不了目的地。
可是现在的她发现叶修也是一样的。
每逢这个季节，他的烟总是消耗得更快，他执烟的手曾经出现难以察觉的颤抖。
苏沐橙总算明白过来，叶修并不是神，而是和自己一样走在追梦路途上的人。
现在，即将失去原有搭档的他需要新的力量，而那个位置没有谁比沐雨橙风更合适。
那么至少现在，朝着目标进发吧，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险、不管崩溃几次、不管花上几千年还是几万年——他们依旧会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荣耀的方向。
哥哥，好好看着吧。
将我丑陋的欲望、我不堪的挣扎、我狼狈的失败全都看过之后，我最终会变得美丽吗。
今后的日子，一叶之秋会有沐雨橙风陪伴在侧，像你曾经希冀的那样。

苏沐橙猛地抽了抽鼻子，叶修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没有什么会比拥有觉悟的少女更美丽了。
“要说在你之后有谁适合使用沐雨橙风，那就只有沐橙了。”他淡声以坚定语调诉说着事实，“况且那本来就是以她命名的，很有宿命感对吧？”
“你肯定会有很多担心，不过相信她吧，她已经不是只由我们袒护的小姑娘了，她长高了、她成年了、她会微笑着用炮弹把敌军轰得渣渣都不剩了，比以前还心黑得多了，现在就连你也不一定治得了她，所以让她自己决定要怎么办吧。”
叶修的手从苏沐橙的头上离开了，修长指尖点在那三个秀气的字上面：
“也是倔脾气，不知道跟谁学的。”
如果哥哥听到的话，一定会狠狠地瞪过来说“当然是你你啊！”吧，苏沐橙这样想着偷笑了起来，别说，他俩有些地方还真挺像的。
“第二赛季冒出的百花，他们主力的打法可真有意思，你肯定喜欢研究的，不过早就被我抢先研究透了，一矛给他们捅翻了。这个赛季又来了个诡异的魔术师，天天乱撒招数那叫一个诡异，不过也不足为惧，放在团战里啊协调性……”
叮当，又到了叶修的荣耀唠叨时间。
苏沐橙有些无奈地托腮待在旁边，这些基本也是平时听得耳根子都烂了的内容，叶修却不厌其烦地在苏沐秋面前再说了一次。
过了会苏沐橙也念叨了起来，无非是些学校里的趣事、新交的朋友，就连有些叶修都没听过的事情也冒出来了，比如和烟雨训练营的新人女选手打好了关系一类的，也不管对方爱不爱听，苏沐橙叽里呱啦地和叶修交替念叨着。
旁人往来又离去，或是跪拜又是求保佑，只有这两个人似乎对逝者没有尊重般，搭着肩唠嗑家常。
火炉的容量很小、积灰需要时不时的清理，大风和雨点又时而打焉火苗，烧纸的工作进行得极其缓慢，但随着时间推移也终于到头了，最后的纸在火舌中蜷缩了起来打着滚。
苏沐橙和叶修对视了一眼，缓缓起身互相支撑着站了起来，苏沐橙的指尖依然带着眷念地细致抚过字迹，轻声细语中带着柔意：
“哥哥……那我们就走了，你要好好的啊。”
叶修把墓碑上方的雨伞也一并抽了去：
“行了沐秋，我们就这样回去逍遥了，你接着淋雨去吧。”
小火炉和余灰的清理又花了一些时间，在这过程中苏沐橙又忍不住湿了湿眼角，但她却不再掩饰这样的姿态，叶修也陷入了一段异常的沉默。
最终，他们举起伞来，挽住了对方的胳膊缓缓步离墓碑的森林。
“今天人比较多，不知道上次遇见那个人来没有……”
“肯定在呢，只是不知道在哪而已。”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无关的话题，苏沐橙突然回过头去，在森林般茂密的墓碑中，她却精确锁定到了特定的那一格。
“快回去吧，衣服要被淋湿了。”
叶修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道，却也一瞬怔然望向那个方向。
“我们还是把剩下这伞留在那吧？”苏沐橙突然提议。
“没过多久就会被风吹跑的。”叶修说着理所当然的事实。
“能管多久是多久呗。”苏沐橙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中带上了祈求的气息。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确实来一趟走了又让人接着淋雨有些不厚道，拿起伞折返而去。

叶修执伞再度穿过森然耸立的层层墓碑，他回到刚才的位置，将张开的伞轻轻倚靠在墓碑旁边，细致地蹲下身子用石头压住伞柄妄图使它多撑一会。
不知为何，他却突然将额头轻轻抵上墓碑顶，以难以听见的音量低语着：
“沐秋啊……”
被淹没在细雨中的话语无人知晓，唯有水珠从树叶上滑下滴落在伞上的敲击音节，有节奏感地律动着，宛如编织着婉转乐曲。
然后，叶修回到了苏沐橙身旁，两人并肩走向了遥远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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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景提要见上一篇，这就叫现世报……不对，现场还。
虽然之前说了今年的明年还，但我想了想明年也挺有写头的，还是让明年专心写明年的吧，于是第二天就给还上了。写得有点急，其实上一篇的完成度更高一点，这次基本是算续啦。
就是不知道我连着两篇清明，首页会不会充满了断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