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袖

-Proplyd-

 

楚云秀第一次见到叶修，是在她的出道战之前。

在许多年里她留给圈内的印象总是散发的，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在肩头懒倦披散，配上恰到好处的清淡香水味，显得从容又优雅高贵。

大概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是——在她初出茅庐迎接首战的那天，她将一头柔顺直坠的黑发挽了个高高的马尾，显得青春靓丽又朝气。

实际上只是为了多打起几分精神。

尽管有队友的鼓励、前辈的信任，她还是被无法消去的紧张感层层淹没。

当时联盟里的女选手可是少到令人发指，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她一出道就要接手前辈苦心经营的账号成为主力，所受的强压几乎要让人窒息，但她依旧努力咬牙保持清醒，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搞砸把自己紧逼。

当她行走在选手走廊，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眼前的景物有些开始晃悠，直到手机在她掌心发出微振，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屏幕，是苏沐橙发来的短信：“到了，在B入口等你。”

楚云秀这才稍微松下一口气，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她和苏沐橙在出道前便已相识，作为为数不多的女选手并且同时出道，她们经常互相鼓励，也约定在首战的时候来到现场为对方加油鼓劲。

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她走进B入口，然后如愿见到了窈窕的闺蜜，正打算抓着她的胳膊冷静一下，又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点红光一闪一熄的。

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自然也多了几分拘谨，楚云秀有些不自在地抱着胳膊回退了一步，以试探的目光望向苏沐橙：“你男朋友……？”

苏沐橙苦笑着摇摇头：“这是叶秋……他也来现场看比赛，就一起过来了。”

她打了个激灵，立刻就警醒了过来，猛然扬头望向旁边的人。

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他们这期出道的，哪会有不认识叶秋的！如今的整个联盟就正处在叶秋大魔王的统治之下，除了嘉世以外的四期预备生三天两头开会专门研究叶秋，互相鼓励着说一定要干翻叶秋、结束独裁！

可谓是他造成了四期预备生其乐融融的氛围，因为他也是所有人心中的一堵高墙、无解的王座，他们一整个赛季的研究，都只发觉出叶秋的更多可怕之处……

他的长相之谜也是十分热门的话题，黄少天主张他一定是丑得无法见人，张新杰分析道可能是不想被谁发现自己的职业，喻文州一本正经地说叶秋说不定是个组织……

她自然也做过千百种想象，而终于，叶秋现在就在眼前，和任何一种猜想都不一样，看起来平白无奇，甚至有几分颓废。

楚云秀认真地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个男人靠着墙，一副有些懒散的神情，略显苍白的面孔和有些深邃的黑眼圈，嘴角还轻晕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声线有些低沉：“哟，这就是风城烟雨的继承人啊。”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接着苏沐橙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了，她打开手机一看，有些抱歉地挥了挥，上前一步将手搭上楚云秀的肩：“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等等沐橙？！

楚云秀的尔康手似乎没有传达到，苏沐橙毕竟也是初出茅庐，这方面还有些不成熟，似乎没有考虑到把两个不熟的人扔在一起，场景会变得有多尴尬。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然后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她愣愣抬起头小心翼翼对上叶秋的视线，却突然发现对方的面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人……好像还挺可爱的？

楚云秀有些乐了，摘除印象中大神的光环是谁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咳……”似乎是想快点缓解一下局面，叶秋清咳了两声递过来烟盒，“要烟吗？”

这一下，气氛就骤然急坠冰点。

叶秋也是刚意识到对方好歹是个女孩子，再拿出平时那套好像不太合适，手搁在那伸也不是收也不是的。

楚云秀对这人的好感度也是有些下降，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是实在太紧张得头脑混乱了，她点点头伸手接过了一支烟。

轻巧把那支烟放到唇侧，叶秋很配合地递过来一个打火机，她动作有些生涩地点上一抹火星，试探着轻轻吸了一口。

一瞬之间，苦涩的滋味如炮弹般充斥整个口腔，堵塞了喉管和胸口直直发闷，大脑迎来剧烈的眩晕，眼前的人、周围的景物都在不停打转。她猛地倾身剧烈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把内脏都吐出一般，眼角都不由得渗出丝丝水光。

“没事儿吧？”身边传来关切我的慰问，她跺了跺脚没有心情回答。

这么苦这么呛……为什么有人喜欢这东西？！

那时她未曾想到过，未来某天她自己只能依赖于一根接一根的烟，借此舒缓久绕不散的头疼来强行保持头脑的清醒，在数倍的强压之下获得些许喘息的罅隙。

这时，她只是突然回想起第一次去网吧的情景。

那个不通气的封闭小破网吧里，周身也萦绕着像这样呛人的烟味，她死死堵住鼻口，压抑着想从此处逃离的心情，然后她学着周围的样子插卡登录，就这样遇见了荣耀。

在恶劣的环境里，操纵着那个装备贫瘠的小元素法师，奔跑于陌生的大陆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享受沉浸在游戏之中。

她咳嗽着抬起了头，捂嘴对叶秋低声笑了笑，笑声清脆而爽朗。

不知为何，她似乎没有了那种要压垮身子的紧张感，身体变得莫名的轻松起来。

苏沐橙在这之后就赶回来了，握紧她的手轻声说着鼓励的话语，而她也微笑着回应，到后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入场与队友集合。

“加油，秀秀可是超厉害的！”苏沐橙笑得一脸阳光，朝她挥舞握拳的手势。

她笑着点点头，视线掠过一半身子隐藏在阴影中的叶秋，心想这下可得好好表现。

毕竟可是以打败某个人为终极目标的！

楚云秀走出遮蔽物的覆盖，在温暖灿烂的阳关下握紧了拳，朝着苏沐橙回挥了挥。

 

那场她的发挥很完美，是经典的开局一役，不仅塑立了在队内的威信，也得到了外部的关注。

以此作为起点的她，尽管有未曾散去的争议缠身，却依旧挺起胸膛，每每在战场的最前端披上烟雨的队服，披荆斩棘一直向前走去。

 

 

-Kuiper Belt-

 

这个周末只是赛季中极其普通的一个周末，楚云秀一大早就套上风衣盘起长发，墨镜一戴乔装打扮得跟整一个黑社会大哥似的，哼着歌儿出门去了商城。

烟雨会议室的大彩屏是第四赛季置办的，这次是用了有个三四年了，经理琢磨着该换了，但直接交给工作人员又不放心，怕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最能呈现荣耀比赛的细节效果。本来是打算自己去办，先问了下选手们有没有懂行的，热衷购物的楚云秀听说了，兴高采烈地要求一手揽下这个活。

队长亲自出马掌眼，经理自然是喜闻乐见，预算也给得足足的让她挑款好的。

商场里选屏幕的位置不算太热闹，寥寥几个人穿行于鲜艳的画面密林之中，销售人员正不遗余力朝着楚云秀介绍新进的屏幕，语气之夸张和激动，天花乱坠到让人几乎以为自己捡到了绝世秘宝。

楚云秀也是很老辣了，不为所动淡淡微笑着让他多换几个台看看效果。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看着频道跳来跳去，心想着还是不太理想，播放荣耀比赛不需要光彩效果过于扎眼，温和而注重动态展现是最好的……

“……战队队长叶秋宣布退役……H市近日持续降雪……”

稍愣了半秒后，她脱口而出：

“刚才那个台！！”

“跳回去！！”

两道激烈的吼叫重合在一起掀起声浪，售货员被瞬间震住，慌张而不明所以地拿起遥控板。

她下意识朝着另一个发声者望去，那个男人是刚才在她身后打量对面电视的人，与她对上了视线时微怔了一下，蹙眉来来回回又将视线多转了两圈，带着些许犹豫和激动开口：“楚云秀？”

她连忙把脑袋缩了下去妄图逃避目光，还好这时售货员已经将频道转了回去，两人的视线和全部注意力倏然集中到了屏幕上。

“……三届联盟总冠军，三次获联盟最有价值选手，两次输出之星，一次一击必杀。无论团队还是个人，叶秋都是荣耀职业联盟中的一个巅峰，是现在所有荣耀职业选手要超越的目标。下面，就让我们共同来缅怀叶秋操控下的斗神一叶之秋来给我们的一系列精彩画面。”

叶秋，一叶之秋。

那个熟悉角色的身影，再次反复出现在屏幕上，就像每次赛后的总结一样，令人头疼的同时不得不叹服的强大技术席卷视野，此刻也一样绽放耀眼光彩。

那是她从出道前就一直注视的巅峰，持一杆战矛数百次将她们击杀殆尽的身影，是所有人一直立志超越的目标。

解说低沉的悲腔、煽情的音乐、缅怀这个用词……已是昭然若揭。

她呆呆盯着屏幕后退两步，略有些坡跟的鞋底一滑，重心的偏移让她重重向后跌落地面。

就像这一瞬间的失重感一样……这种失重感同时占据了她的身体和心。

对面的男人似乎因为这个动静从呆滞恢复，俯身帮忙将她拉了起来：“没事吧？”

这显然是指的她触地的手，她稍微动了动指尖后机械地摇了摇头，然后就拢紧风衣快步离开了，对方似乎也没了要签名合影的心情，继续呆愣在原地看屏幕，只有售货员还在身后叫喊：“欸小姐这款您不考虑了吗——？！”

她快步走出商场的门，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冬日的天有些凉。

吸入肺部的空气如冰刺骨，刮至面上的长风如刀凛冽。

令她自己都感到有几分心惊于冷情的是，她听说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像大多数其他职业选手一样关心叶秋的下落，也并没有着急联系苏沐橙打听消息。

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邮箱，那里最新一条是老板的邮件，在询问她关于新筹备线下活动的事情。本来是写了一封长邮件，表示季后赛在即需要提升训练强度，希望活动可以延期。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是周末不用着急，她想了想只是存入了草稿箱没有发出去。

而现在，她将这封躺在草稿箱里的邮件删除。

楚云秀蹙紧眉头，死死咬住牙关，用指尖在手机上一字一句打下简短的新邮件：

“我没问题，都听您安排。”

啪、点击发送。

 

出道之前，谁都叫嚷嚷地要打败叶秋；当叶秋真的被打败时，谁都有些不敢置信。

四期出道的他们注视了叶秋最辉煌的时刻、追逐着他的背影而来，从出道开始，不断从他那里收到挫败的同时也不断燃起斗志，同时将他视为终极目标。

正因为他们最清楚他的强大，所以更无法理解这几年来嘉世的持续萎靡不振。

他们不是分析不出嘉世成绩持续下滑的理由，只是始终不解的是，为何俱乐部会做出这样不合理的战略布置，以及叶秋为何始终对这一切逆来顺受。

这其中，大概只有楚云秀是最理解叶秋处境、与他最有同感的人了。

同样处于重度商业化的俱乐部，那颗全力追逐荣耀的心总被商业的心所压迫……

只是和叶秋不同的是，她配合了俱乐部的商业活动，才拥有了尽情战斗的自由。

而每当看到嘉世持续恶化的状况，为那个人感到不值的同时，她也总是后怕地心惊胆跳。

楚云秀明白，烟雨的老板也和嘉世的老板一样，正沉浸在对利益的忘我追逐中，而如果有一天她不再能提供给烟雨这样的商业利益，她或许也将迎来那样的下场……

开始是在队内被边缘化，而现在、是被驱逐。

她在冬日的寒夜里默默搂紧了自己的肩，摇晃着身体这样想着：

代言、采访、见面会、周边贩卖……只要能发挥自己的商业价值，什么都配合就是了！

——因为她还想带着烟雨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啊。

 

 

-Scattered Disc-

 

第十一赛季后，楚云秀宣布退役，在电竞之家接受了最后一次采访。

“据我所知，您好像是第四赛季出道选手里最早退役的一个吧，不觉得很遗憾吗，不想再拼一把吗？”记者似乎试图走煽情路线。

楚云秀弯眉笑笑：“哎呀，都一把年纪了。”

记者连忙拍马屁道：“哪有啊，不算职业联盟的话，您还很年轻呢。再说，叶修当年不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退役的吗，后来不照样回来吧联盟搅得风生水起！”

“……叶修啊。”听到这个名字，她略略停顿了一下。

记者一看她想要说什么的感觉，连忙双眼放光，楚云秀苦笑了一下，垂下头将指尖搭在唇侧：“以前我也一直觉得他和我很像……”

“结果后来才发现，他可比我强大多了。”她淡声说道，为自己点上一支烟。

这话说得，让记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心中暗暗吐槽云秀大神你这不是废话吗。

楚云秀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从容地笑了笑：“不只是在荣耀方面……和大家评价的一样，他是在各方面综合素质都处于顶尖水准的选手。”

“——而在此之中，我觉得他的心性是最为可贵的。”

 

一年前，叶修更名露面，从网游里白手起家组起一支战队，在挑战赛里干翻了老东家嘉世，威风凛凛杀回了联盟。

彼时她却正处于最煎熬的局面，在俱乐部强行要求的不合理团队配置下，只得绞尽脑汁苦苦思考对策。

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和俱乐部商谈，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观察着录像，她倾尽所有所能想要前进一步，却总是被外力所被迫止步。

她懦弱过、想退缩过、想逃避过，最终又一次次咬牙奋起。

再试一试。她总这么想。再拼一把，或许就会有转机。

却还是在季后赛门前无力倒下。

叶修在那时，曾评价她比太多男选手还要具有韧性。

但楚云秀自己经常在想的却是，为什么叶修能那么坚强呢……？

同样处于两种重力的拉扯之下，他依然支撑过数年，就算后来被驱逐也风轻云淡继续前行。

终究是自己不够坚强罢了。

当她孤身坐在比赛席上，在千万杂音和叱责中，蜷缩起身子默默面朝这场结束了的宴席，这份巨大的压力让她不断思考着，如果自己不是队长那该有多好……

她一边厌恶唾弃着这种卑劣的构想，又不自主想要遁入那个轻松的理想乡。

 

“大部分粉丝认为您归队后的表现不如在世邀赛时亮眼，并有人提出团队赛的配置不太合理，请问是否存在队内不合的现象呢？”在最后，记者还是试图挖出一点猛料。

“没有队内不合。”楚云秀的音调很笃定，没有丝毫动摇。

她笔直望向记者，一字一句开口：“我相信，下个赛季你会看到他们的表现。”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您为何选择退役呢？是因为持续不振的战队成绩让您心疲，不想继续了吗？”

楚云秀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那么，我希望我和烟雨都能走向更好的方向。”

像是现在的，叶修和嘉世一样。

对方还想追问下去，她却直接按了烟头，起身提着包就潇洒离去，衣角在空中划出一条圆滑弧度，背对着门上曾经热烈注视的荣耀标志，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记者愣在原地，只得看了看烟灰缸里的余星，突然后知后觉惊诧于楚云秀原来是抽烟的，这么多年她从未在媒体面前展露这一面。

走出大楼的楚云秀将右大拇指放在唇边狠狠向左下一划，鲜红的口红在嘴角延出一条长痕。

 

为什么退役？这个问题的回答带着太多苦涩滋味。

从世邀赛回来的她，又再次尝试与老板交涉，却始终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战队向前的步伐十分勉强，积分排名只下不上。

但她一个人在深夜独处，终于能卸下队长的头衔，将自己的脆弱对着空气袒露。

任由烟草味萦绕周身、任由泪珠浸湿被单，她将手捂在头上，却依旧在苦苦思索着解决之路。

怎样才能让烟雨从这种局面中解脱、怎样才行、怎样才行……
某天晚上，指尖微颤望向天际的时候，她突然恍然大悟。

——只要我退役就好了。

 

在S市的最后一天，楚云秀收拾完了最后的箱子、辞别了所有送行的人之后，将双手插在兜里，最后望了一眼俱乐部的大门。

烟雨的配置依然存在问题，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她事前嘱咐了李华很多内容，相信之后的烟雨可以慢慢改变……

虽说做了那么多准备，此刻她还是如此惴惴不安，担心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烟雨是否真的能好起来，但无论如何这已是她最后能下的赌注——自己职业生涯的一切。

现在，只能静候结果了。

她终究是没有叶修那样的勇敢，可以将命运交由空白的前方，只靠着自己一腔孤勇前行，她能做的只是守望而已，守望她倾尽一切所为的那个荣耀。

楚云秀转过头，还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何须再多看一眼呢，这片景色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眸底。

还没有决定接下来该去哪，她只是觉得该去旅游散散心，借此释放被压抑多日的本性。

指尖的手机微振了振，她打开屏幕，一条QQ消息出现在电视剧男主角的脸中央。

“君莫笑：退役了？还记得之前沐橙一直邀请你去西湖玩吧，可惜到咱这主场总碰不上最后一轮，你们日程紧就没找着机会，这下可时间充裕了，不考虑一下吗？导游费我们就给免了，自己出路费就行。”

叶修退役后这两年，君莫笑还暂时没人接手，他QQ名也没改。每当看到这个名字，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浮上心头。

那三个字大概是染上了梦想的颜色，是她不再拥有的殊荣。

看到这条消息，她噗嗤一笑，虽说谈起无耻吧，谁都第一个想起叶修。但这人有时候，其实脸皮子还挺薄的，这已经算他比较直率地在表达关心和安慰了吧。

她以戏谑语气敲打下一句回复，点击发送：“行呗，那你们可要把我照顾好了，虽然本小姐已经金盆洗手，要是怠慢了一点，我的旧部们可还是会冲上来把你们干翻的。”

对方的回复也来得很快：“要打起来，谁干翻谁旧部还指不定呢/烟”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发到：“下赛季等着看吧。”

日常的玩笑和挑衅齐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气焰嚣张各争天下的时代，心头被点上些许暖意，捏紧手机的指尖带着温存力度，指示灯轻轻闪烁，又一条消息接踵而至：

“我看了采访，没想到你这么崇拜哥啊，啧啧，真是不敢当。”

楚云秀气结，这人，还真是容不得别人多感动一分钟啊！

她大爆手速敲打出一句“你居然还知道不敢当这三个字怎么写的吗”。

正准备发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想了想，又删掉了上面那句话，重新打下一句话，点击发送：

“是啊，叶神可是我偶像。”

楚云秀拉起箱子转身离去。

一段旅程划下了句号，新的旅程开始了。

 

 

-Independent Orbit-

 

在街边等了十多分钟，等来一个同样包裹严密的熊人。

那熊人一见楚云秀，倒先指了起来：“你怎么还这么辛苦啊！”

“别的地倒是不用了，烟雨主场呢，总得警惕点。”她望了对方一眼，鄙视道，“你还不是啊。”

“那是，哥是什么人啊，退役两年依旧人气不减。”叶修时刻不忘拉仇恨。

他拿出烟盒想要点火，楚云秀没好气地伸手：“烟给一支。”

“还抽呢？”叶修配合地递了过来。

“不怎么抽了，你才是一把年纪了，注意点啊。”她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凑到对方嘴角借了个火，再给自己叼上。

“有减量的。”他解释说。

楚云秀吸了一口，扯了扯嘴角：“今天兴欣和嘉世都还有比赛呢，你不照顾老东家，怎么想起跑我这来啊。”

“这不是云秀大神让我等着看的吗。”两人一碰面，果然是三句不离荣耀。

她点点头，感慨道：“兴欣真的不错，沐橙这赛季战术调整做得很好，今年是没问题了。”

叶修毫不给面子接话，直切主题道：“所以这场比赛只决定，最后的名额是烟雨还是三零一。”

第十二赛季常规赛最后一轮，烟雨主场对战蓝雨。

楚云秀的指关节微颤了颤，烟灰随之抖落飞逸，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离比赛开始还有段时间，找个咖啡馆坐坐？”

“上次那个吗？”叶修问道

“是啊。”她这么说，心头却有些悬而不定，也不知道那家咖啡馆还在不在。

第十赛季时，苦闷的她在比赛后邀请苏沐橙相聚纾解一下心情，叶修也跟来帮忙分析，不过自家的事，是俱乐部在上面压着，他也根本插不了手，最终只是帮她理清了思路。

破釜沉舟地改变战法、奋力一拼，可惜世事总是不遂心意。

她的退役不是逃避，而是最后的战术，她要让烟雨再次获取荣耀，于是她回到这里来亲眼见证结果，她用一个赛季布置，殚精竭虑为烟雨铺下的后路。

当时的她完全不知所措，而现在的她决定选择这条路后，就只剩下毅然无悔。

“走吧。”

楚云秀将双手往兜里一插，转身朝着熟悉的咖啡馆走去，依旧是那么轻车熟路。

仿佛是从未离开。

 

清静平和的一天，S市街角那家装修别致的偏僻咖啡店里，来了两位有些奇怪的客人。

来客似乎是一男一女，不过都初夏了，还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太清体型。

一进店，来者首先一齐就看向了一旁的电视，然后他们的紧张度似乎猛然拔升，男子微上前一步巧妙挡住女子的脸，叼着烟开口：“老板，你也开始玩荣耀了啊？”

这语气像个熟客似的，老板打量了他一眼，没勾起什么回忆，皱着眉头说：“荣耀？那个游戏啊……嗨，我不玩那种东西，这个台我随便放到的，上次有个客人喜欢看，就一直放着了……哦对了，这里禁烟。”

这下，那俩鬼鬼祟祟的人似乎才松了一口气，把外套啊帽子啊丝巾全部取了下来，男子也充满怨念地把烟掐了，对女子说道：“那一会就直接在这看比赛好了，省得再找地方。”

女子把墨镜摘了下来，老板定睛一看，这可有点眼熟，他笑着迎了上去：“哎，美女，你是搬家了吗，好久都没来了啊？”

对方看起来也比较惊奇：“老板，你还记得我啊！”

“记得啊！以前周末总照顾我们生意。”老板夸张地说道。

那女子也笑了笑，给自己点了一杯奶昔，又给男子点了杯咖啡，老板就识趣地忙去了，没有再打扰他们。

那两位有些奇怪的客人，就在那坐了很久，点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看着电视里吵起来了，看着电视里安静下来了，时不时交流两句，一点都没有约会的气氛，表情严肃认真得像是参与学术论坛，后来还拿出本子在纸上勾勾画画。

老板一边记着帐，一边以余光看去，不由得啧啧称奇。

当那两位客人喝完最后一杯，电视中不知什么似乎也喧哗进行到了尾声，他们拿着包和外套起身准备离开，老板想给旧客留个好印象，连忙堆起笑容走过去送人，不忘补上一句：“美女，记得下次再来啊！”

对方的背影顿了顿，不知为何，他感到空气都为之一滞。

不过接着她就转头过来，点了点头笑着说：“好，下次再来。”

 

“放心了吧？”

走出咖啡馆的叶修，终于打破了比赛结束后沉寂许久的气氛。

“……是啊。”良久，楚云秀才轻声说道。

这场比赛，在团队赛烟雨让两姐妹从双面进攻的战术，确实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最重要的是，烟雨的每个选手都打得尤其拼命，仿佛要像谁证明什么一样。

曾经落在楚云秀身上的所有担子，这次被平分到了每个人身上，李华咬牙统筹一切，舒氏姐妹适应单打独斗的战术，孙亮恢复首发的激烈打法……

他们在一个赛制内，把失去了楚云秀的团队调整到她所希冀的那样，然后承担着转型起所带来的分数损失，拼了命向前冲。

以一分之差勉强挺入了季后赛大门。

尽管这未成熟的战法以及常规赛过量的消耗，还是很有可能让他们在季后赛一轮淘汰。

至少他们已经证明了楚云秀想看到的东西。

她的牺牲、她的安排、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我的烟雨，确实走向了更好的方向啊。”

楚云秀微敛眸子笑了起来。

带着些许寂寞、却又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那上挑的弧度姣好，像是云尖的红日，向世间慷慨挥洒暖意，让人充满憧憬和希望。

那纤细睫毛微颤着，然后又被强行定了定。

伸开双臂感受指尖流过的风，她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那你呢？”叶修不给她沉浸的时间，突兀将话题一转。

她微微蹙眉，不解地侧头斜视了过去。

“楚云秀，你还能打。”他淡声说道。

其中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用左手抓下右臂，楚云秀将五指蜷缩轻扣，微垂下颚，将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着急回答，好一会才带着些许犹疑说道：“我不知道……”

叶修没有说话。

半晌过后，她再次开口时，字句中似乎褪去几分迷茫：“我再想想。”

四周安静了一会，她看向窗外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默然微敛双眸。S市的风景还是如此让人依依不舍，可那个赛场似乎更让人留恋。

“那在考虑的时间里，是不是要从最开始的地方复习一下，找点感觉呢？”叶修斜视瞧了过来，这个古怪语气，透露着一股拐人的气息。

她狐疑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熟悉身影，他点上了一支烟，似乎还是那么风轻云淡的样子，有些没正形地平铺直述道：“新区开了，我这边组队差个人。”

他笑着转过头来，那眸底流离着浅浅微光，和语气与站姿的轻佻不同，带着专注和真挚，晕开着熟悉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怎么样，云秀大神不考虑一下吗？”

楚云秀的思绪一瞬飘飞到了别的地方。

她想，当这人说“不考虑一下吗”时，那低沉音调带着些许笑意，还有点好听。以前是不是都这样把人拐进战队去的，光看说这话时的表情，那的确是比方锐还真诚。

于是云秀大神漫不经心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身边靠了靠，尾音上挑的调子在舌尖打了个转：“那我就勉为其难赏个脸吧！”

“明智的选择，让你享受一把躺本躺怪的感觉，保准材料丰厚装备多多，明天就横扫全服威名远扬。”叶神立马蹬鼻子上脸，这一如既往的托大发言，似乎完全不减当年十区风范。

 

脱离了另一种重力的拉扯的如今，他们将自己决定向何处进发。

只是无论到了哪里，轨道的中心始终是荣耀。